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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,我国某小镇两千居民集体消失,警察说:是天灾 |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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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-3-23 21:30:10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我从小最怕做一种梦,一脚踩空后,整个人直线下坠。

有个男孩说,在他住的小镇,经常会发生这种事。他还为此写了一本自传,讲述他在小镇的亲身经历:

有天他经过邻居家的后院,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把他吸进了地下。被救出来后他发现,脚下竟是一个25米深的坑洞。

深坑的底部燃烧着熊熊火焰,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。

当地很多居民都有过类似的经历,大家纷纷选择搬离,小镇成了名副其实的“鬼镇”。后来它还成为了电影《寂静岭》中小镇的原型。

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,是因为在1962年有人无意中点燃了当地的煤矿矿脉,导致整个地下都被烧空了。

60年后,警察陈文章告诉我,他去过一个类似的鬼镇,那里同样无人生存,地面遍布裂痕。

但诡异的是,这个镇子的地底并没有吃人的烈火,而已经搬离的村民们,一旦谈到小镇,就集体保持沉默。

有人说,全镇搬离是因为当地发生过一次地震。而陈文章手上的证据却完全相反——条条线索都指明,小镇的消失是一场人祸。

今天是陈文章【禁忌之地】系列的第一个故事,欢迎进入【鬼镇】。

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,我们的车越开越慢,车上四名警察望着前方荒芜的小路,有点不敢往前走。

地图显示,我们已经到了白镇,这个四五年前曾以盛产石膏矿闻名的小镇。

但现在,这条进村的主干道上荒草丛生,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,只有瘦骨嶙峋的野狗在草丛里盯着我们。

骑摩托车放羊的牧羊人在大路上远远地朝我们摆手,示意此路不通。

镇子的中心区域被一圈铁丝网死死围住,好像怕什么东西从里面跑出来。

我和搭档大牛费力地搬开路障,又开了几分钟,冷汗再次打湿了后背。

出现在眼前的是白镇的镇中心。路边的房屋有的门户大开,屋里被搬得空空荡荡;有些整个院墙都塌了,院子里家具东倒西歪,覆盖着半人高的杂草。

就连路面都已经有了清晰可见的裂纹,好像随时能把我们的车吞下去。

有一瞬间,我想到了切尔诺贝利,明明没看见死人,却比死人还恐怖。   

同行的年轻警察望着藤蔓下的一个蓝牌子呆住了:“这个就是原来的白镇派出所,我就在西头那个值班室住了一年……”

那是他警察生涯的第一年。

“……对过是个杂货铺店,晚上我经常过去买泡面,他家还有个小女儿的,那时候老追着我让我给改作业……”

他说不下去了,低头偷偷抹掉了眼泪。

他在白镇实习的时间,只是四年前而已。四年的时间,白镇为什么会变成一个“鬼镇”?

白镇的安置村里,一栋三层崭新的办公楼,挂着白镇派出所的牌子。

车进院子还没停稳,接待的刑警就赶上来迎接我们,连声说辛苦辛苦,一定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。

但当我们提到“鬼镇”两个字时,这种热情突然消失了。

所长沉下了脸,接待的刑警为了缓和气氛,主动解释说,这个问题他们早就调查过,纯粹是天灾。

他说,早年白镇有很多人偷采矿石,后来又发生了一次4级地震,导致了废弃矿井坍塌,没有矿了,村民也就搬走了。

现在村民连着派出所一起搬到了这个新的安置村,安居乐业,一点问题也没有。

说完他又拿出一摞材料,是当年的证人笔录以及一些专业的地质勘测报告结论。

我老老实实地接过材料翻看,还虚心问他们能不能复印带走。同行爽快答应下来。

所长脸色好了很多,主动跟我们搭话,说因为“鬼镇”这个事,一直有群众闹事,所以他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。

我的搭档大牛顺着话茬就问,群众闹事闹什么?

所长叹气说,还不是对拆迁分地不满意,原来临街的还想要临街,一个宅基地的想要两个,不服从镇上的总体规划,总之就是有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。

旁边的白镇警察也开始倒苦水,指着自己的光头说,在派出所熬了几年,头都熬秃了。

他们抱怨得真情实感,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,拿了复印的材料就告辞离开了。

回去的路上,我把材料递给搭档大牛。大牛只看了五分钟就合上了。我使了个眼色:“这材料有点意思吧。”

刚才聊天的时候我就扫了一眼卷宗,里面的地质勘测报告我一个字也没看懂,但有一件事我知道——它的结论一定和白镇警察说的一模一样,白镇只是因为地震才荒废的。

但这一切,和我手里这封举报信说的可不一样。

三四天前,李大队刚把这封举报信给我的时候,我还以为是本小说。它不仅厚得完全不像一封“信”,说的东西也足够离谱。

信上写,著名企业家邓飞虎在居民区采矿,挖空了整个白镇,导致房屋坍塌、土地塌陷,一个繁华的村庄直接变成了无人区。

我不相信,这种事发生在2014年的中国,而且四年过去了没人知道。

可是这封举报信写得太“好”了。

四五年的事情,完全按照记叙文六要素,把时间地点起因经过说得明明白白,一句都没有讲自己,却附上了好几个受害人的资料,给警方提供证人,就像是一份工作报告。

就算是个警察,没几年记材料经验,也不一定能有他写得清楚。

这就让我更好奇了,到底是谁写了这封信?

我考虑再三,壮着胆子跟李大队提了一个要求,要成立专案组,我必须有更多人手,才可能在规定的结案期限内查实这件事。

李大队没全答应,只说我可以跟隔壁中队的大牛商量着来。

听这一句,我心里就有底了。

出了大队长办公室,我立马钻进隔壁中队,把材料往大牛手里一塞,顺手拉开大牛的柜子翻出一包烟,替他散给了兄弟们。

大牛也不管我,只是盯着举报信看,越看神情越凝重,沉默了半天才说,这案子有压力。

扫黑案在谁手上都是烫手山芋,但要我说,大牛办这种案子铁定靠谱。

大牛不是他本名,在我们方言里是夸人踏实肯干的意思。我们这么叫他,是因为他曾经破过一起非常有名的制毒案。

大牛当时刚来刑警队,把几年前一条线索捡起来,找教授请教了制毒的流程,花半年多时间做了一大本笔记,卡着嫌疑人买原料的时间算出货的时间,最终一举缴获成品冰毒15公斤,一战成名。

他话不多、坐得住,和我正好互补。从还在探组时我俩就是搭档,这么多年里,只要我俩一块,几乎没有办不了的案子。

看大牛犹豫,我赶紧给他许好处,晚上的饭我包了,不够就再请两顿!你手上那个什么什么案子是不是人手不够,我叫我队里的跟你一块办!

大牛给我逗乐了,一拍桌子说好,陪你查,就从“鬼镇”开始查。

后来我经常想到这一刻,想到大牛的迟疑。如果我当时不坚持要他来办,是不是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?

从白镇出来后,我和大牛都意识到,举报信上写的都是真的。

但我们也明白,光靠当地派出所来查邓飞虎是悬了,保不齐我们调查的风声很快就会传到他耳朵里,他也要开始行动了。

时间紧迫,我们必须决定一个调查方向。

邓飞虎这个人,我很早就听说过。

他原本是我们这儿的人,最早在人民广场收自行车停车费,后来开了几家夜总会。前些年扫黄力度加大,邓飞虎卖掉了手中资产,跑去白镇开石膏矿。

就因为这个矿,他一下发了大财,又连续开了一些别的公司,还特别喜欢搞慈善,当上了人大代表,俨然明星企业家。

邓飞虎的发家之路决定了,他擅长跟警察搞好关系。

他有个很有名的故事:刚去白镇他人生地不熟,就先试水开了一个茶馆。有次辖区派出所接到报警,说茶馆里有人赌博,民警去了发现,打牌的是自己县公安局的宋局长。

小民警一句没敢提抓赌,找个借口就溜了。打那之后,邓飞虎和宋局长的密切关系就传开了。

后来我们才知道,那个举报电话是邓飞虎安排小弟打的,目的就是想让别人看看自己和公安局局长有多铁。

而那个公安局局长,至今都还在位。想要绕过他查办邓飞虎,不是简单的事。

我重新把举报信掏了出来。

举报信上提到,当年邓飞虎有个叫白举的亲信,殴打过村里不愿搬迁的群众,如果我们能找到证据用寻衅滋事罪把他办下来,撬动邓飞虎的可能性也大了很多。

方向一定,我和大牛第二次回到了白镇。

安置村的面积很小,房子倒是整整齐齐,都刷了白漆,就是有点挤,不像我常见的农村,家家户户门口有块菜园子。

我们开车在村里转了一圈,一多半房子门口长了草。这很奇怪,在农村,只要家里有人住,门口是不可能让长草的。

可更奇怪的是,白镇的街头巷尾并没有像寻常农村那样,有成群的老头老太太晒太阳聊天。

新白镇就和老白镇一样,空空荡荡,透着诡异。

其实在来这之前,我们按照举报信上提供的名单,打过被殴打的村民电话。只要找到三个以上愿意做证的人,或者一个经鉴定的轻伤害以上,我们就能把案子办下来。

可是无一例外,一提到邓飞虎,电话那头都抗拒再聊。我和大牛被惹毛了,直接开车冲进安置村去堵门,却还是看不见人。

等了好一会儿,我们才拦住一个下地干活的农夫,连哄带骗地跟进了他家。迂回了半天,当我一问他怎么搬迁了,农夫立刻警惕起来,问我是干什么的。

我犹豫了一下,最终也只是掏出驾驶证虚晃了一下,谎称自己是镇上来扶贫的。

溜出屋门,我深深地吸了口气。村民怀疑的目光让我难受极了。

他明明吃了亏,但却不敢跟任何人说。如果白镇真的发生了一场地震,这场地震的后遗症好像把他们变成了哑巴。

那个举报人会不会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?他要是能站出来,我们就容易不少了。

我想,也许他正站在某扇门背后打量着我和大牛,看着我俩吃闭门羹,来评估我俩是不是足够真诚,值不值得他暴露身份站出来。

我连夜又把举报信翻出来研究,对着举报信上给的信息一项一项排查。

这一次,一个叫“白平”的人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。

这个名字在举报信里出现过两次,一次是在矿上被打、一次是村子搬迁时被打。

举报人如果就藏在受害人名单中,白平的可能性最大。

我们拨通了白平的电话,电话那头听起来三十多岁,说话客气,只是电话里风声很大。

我们没马上提案子,先问他住哪儿,等他回答完,刚提到白举,果然他就借口要送外卖把电话挂了。

我和大牛上车往他家赶。

白平没住在安置村,而是租住在城里鼎鼎大名的“三路夜市”。

这里由于建筑密集到警车都开不进来,成了著名的三乱地带,黄赌毒一应俱全。但房租也特别低廉,一个月不到200,是城里能找到最便宜的地方。

白平的家就是这个最便宜的城中村里相当破旧的一间。我们提前上去摸了一眼,屋里只有三个人,一个女人坐在床上玩手机,两个小女孩在一边写作业。

可能白平真的在送外卖。我们在楼下找了个路边摊,边吃边等。九点多,终于有个穿外卖衣服的人推电动车进了楼道。

白平回来了。

我和大牛迅速起身,把证件在白平面前一晃:“还是你老家的事,想找你了解一下。”

白平戴着头盔,看不见他脸色,也没听见他说话,但他的手显然抖了,拆电瓶的时候好几下都没卸下卡扣。

我安抚了他几句,就势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门。

我们跟白平老婆表明了来意,女人却把手机摔在床上骂:“我们都不回家了还不算完,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?”

一听这个口气,我和大牛互相递了一个眼色,觉得有戏了。

白平有些生气,赶女人带着孩子先出去。屋里终于安静下来,白平又挂上那种抱歉的笑容:“农村妇女没见识,让你俩见笑了。”

摘下头盔的他,看起来比户籍照片苍老了很多。

我旁敲侧击地告诉白平,我们收到一封举报信,其中提到他,现在需要他配合作证,我们才可能拿下白举甚至邓飞虎,为他要回公道。

白平沉默了,掏出一支烟吸了起来,若有所思地问我,为什么不先去找举报人了解情况?

看他的神情,显然不是那个举报人。

我想了好几个理由来搪塞白平的问题,最后都没说出口。他看起来为白镇的事情吃过很多苦,值得知道真相。

我坦承告诉他,那封举报信非常专业,我们找不到举报人,但我们已经去过了白镇,我们相信这封举报信是真的,所以才会来找他。

我翻出在白镇取证的照片给白平看。那是他生他养他的白镇,但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样子了。

白平看着照片有些失神,我们没有打扰他,直到烟头烫到了他的手,他才惊醒。

“白镇是我们老家,现在,我十年没回去了……”他揉了揉眼睛,长出了一口气,“我信你们。”

白平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白镇,在他记忆里,白镇靠着土地自给自足,农忙时大家互相帮助,闲时就在河边逮野鸭子,一逮一个准,好像永远抓不完。

长大后,白平是村里最受欢迎的泥瓦工,时常有人请他进城做活,他不情愿,想顾家,也习惯了白镇的安宁日子。

结婚后不久,他突然听说,有“外面的企业”来开矿,年轻人们都跑去矿上打工了,一天一百多块钱,按日结算,还不耽误农活。

白平也心动了,跟着一起去了矿上。

好日子没过几年,白平就发现了问题,坑道越打越远,隐约像是冲着白镇的方向。

后来,村里越来越多人反映家里墙面裂纹了,白平这才意识到,自己挖矿的地方是掏了白镇的底,下面空了,上面的房子地基就会有塌陷。

白平和其他村民一起给矿上反映这个情况,主管起先是搪塞,说坑道是经过探测的,绝对没有问题,后来越来越瞒不住,干脆不让白镇找事的工人来上班了。

不让上班事小,可听其他村的工人说,挖空白镇的那个坑道还在继续出矿石。白镇老百姓慌了,老老少少一百多号人直接到矿上把大门堵了。

矿上主管打电话报警,小派出所哪能处理这样的纠纷,安抚群众几句,搬了几句套话说不让打砸抢有事通过司法渠道解决,就撤走了。

看派出所不管,矿场也横了起来,直接叫来了二百多名混混,套上保安制服和群众对峙起来。

一边是纹龙画虎的职业混混,一边是村里的老老少少,第一仗下来,白镇就明白了矿上的人不好惹。

但白平不服。对他来说,这是让不让别人把自己家毁掉、把自己祖坟挖空、让全家人流落街头的问题。

白平和几个“刺头”还在坚持隔三岔五就去矿上闹,矿上于是找了白举当保安队长,专门对付自己的村邻。

白举这个人,是村里一户寡妇的小孩,因为他父亲去得早,白举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。

但这个身份成了白举的护身符。凡是有人去矿上,白举出来带头打人,边打边说,都怪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,我记着你好多年了!

明明是举报越界开采的公事,一下变了成了白举和他们的私仇,邓飞虎却被撇得干干净净。

另一边,通向白镇的矿道还是没停工,白镇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危险。

矿场白天黑夜地在山上放炮炸山,扰民不说,很多原本不在塌陷区的民房也被震裂了。

尤其白镇最穷困的几户人家,本来就只有老人留在村中,房子被震坏了不防风,冬天一整晚屋里都结着冰。

那一年冬天,白镇的老人去得尤其的多。

有一阵子,白平卯着劲往上告,被混混们半路抓回来打了一顿,伤好了又去。

白举等人看治不了他,就开始对付他的家人,每天都要去白平家门口骂一阵。那时候白平老婆刚怀了老二,提心吊胆得门都不敢出。

终于有一天,他老婆崩溃了,质问白平把一家老小放在哪里,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?

白平放弃了。他不但搬离了白镇旧址,还远远地躲开了熟悉的村民朋友,躲进了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夜市。

渐渐的,他好像忘记了白镇,除了每年春节、每个月交房租、每天送外卖的间隙站在路边吃饭的时刻,和接到电话的那一刻。

虽然白平不是举报人,但他的口供无疑坐实了当年的事情,我连夜打电话给李大队汇报进度。

电话那头,李大队听起来却并没有那么高兴,犹豫半天,只是提醒我注意保密工作。

我没听明白什么意思,大大咧咧地说查完证人材料拿人就行了,哪有那么复杂。李大队沉默了一会,告诉我上面领导催着要回复了。

这回我听明白了。

扫黑件查办是有截至时间的,这才两周不到,就有人催着让我们办结,这是成心想让我们把案子办黄了。

李大队安抚了我几句就挂了电话,我憋得没处说,只能找大牛抱怨。

大牛一愣,犹豫着说,邓飞虎在公安能量不小,指不定是哪个领导的人,等等上面态度再说,别被人拿着当棋子了。

我不以为然,白平这么一个老实人都被折腾成啥样了,还等?

我拽着大牛,一天就把白平提供的当事人走访完了。第二天,我又接到了白平的电话。

白平告诉我们,白举又找上门了,警告白平不要再掺和这个事情,并且放话说已经做通了其他人的工作。

我的心里咯噔一下,连忙问白平有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。幸好,白举还没那个胆子。

我跟白平道了歉,心里很清楚,查证的材料并没有上交,也没扫描挂网,这恐怕是我们警方的问题。

我实在不愿意怀疑专案组的兄弟。这个案子的性质和恶劣程度,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也会义愤填膺,更何况是这些和我一个锅子里刨食的兄弟。

大牛看我脸色不对,问我怎么回事。我恨恨地说,白平的材料泄露了,白举都找到人家门上了,这是把重案队的脸往地上擦。

大牛明知道我在怀疑内鬼,反而笑了,问我要不要去练练拳。

我正在气头上,别人说什么恐怕都听不进。以前这样,大牛就会拽我去练拳,先出了气再想事儿。

公安局的健身房里,有一个八角铁笼,我和大牛戴上护具,热热身,就开始过招。

砰的一声,大牛一个勾拳砸在我胸口,他的声音罕见地变得又快又高:“你不该怀疑自己队上的兄弟!”

我往后一撤,更快地踢回去一脚:“我也不想,但这事肯定不是巧合。”

说着我把住大牛的胳膊往回一转,想给他来个背摔。全身的力量刚起来就被卡住了,大牛用手顶着我的后腰卸了劲,顺势推了我一把。

“要是真有人漏风的话,早在我们计划找白平的时候白举就该知道了,哪用得着等我们查证之后?”

这话好像有点道理,我刚要细想,一个拳头又砸了过来。

真是兄弟,搭档四年了,我俩能有今天的交情不那么容易。

大牛刚来探组的时候,其实我挺不喜欢他。

他特别闷,不爱说话,就算是喝酒吹牛聊案子,他也总是一言不发,因为他根本没案子可聊。

大牛和我们不一样,他刚毕业先分到了看守所,兜兜转转七八年才来到刑警队。

从看守所出来的大牛,是一个“反对暴力”的刑警,不管我们碰到的嫌疑人多畜生,他从来不动人家一根手指头。

他曾经跟我说,那是因为他知道看守所里犯人有多难受,所以不能打。我只觉得这个人太软绵绵。

直到有一次抓捕逃犯时,大牛的“软绵绵”救了我一命。

当时我们锁定一个逃犯租住在18楼。我计划上去骗门,骗不开就强进;大牛则担心逃犯会跳楼,建议就在楼下等。

我指着18楼的窗户对大牛说,这就是个轻伤害的逃犯,顶多一年就出来了,给他十八个胆子也不敢跳。

我们破门进入后,搜遍了屋里人毛都没发现一个。直到我打开卧室窗户,才发现逃犯正穿着拖鞋顺着空调阳台往下爬,已经下到15楼。

我身上的汗一下窜了出来。他这脚要一滑,要的不仅是他的命,我后半辈子也别想在刑警队待了。

大牛把我一按,站在窗边开始跟逃犯喊话。也亏了他干了六年管教,思想工作真是一绝,最后那逃犯让大牛说得心服口服,重新被捕。

从那回开始,我就服了大牛,领导再给我安排外勤,我都主动喊着他一起。

我抓人,他给我弄情报;我心里有火,他拉我打架发泄;我想事情太极端,他能给我垫着。

我们俩是最好的搭档、最好的兄弟,我一直这样认为。

打完拳,我的脑子也清醒了。

白举在矿上上班,这帮孙子最喜欢玩的把戏就是盯梢执法车辆。在国土执法车上偷偷安装个GPS,执法车一动就知道去哪了,这不就是我所怀疑的卧底?

稍微收拾了一下,我俩马上冲下楼,趴在公车底盘下面找了起来。

果然,车后大梁上赫然安着一个黑色的GPS,大牛在另外一辆公车底下也找到一个。

我站起来边拍土边骂孙子,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。还好,不是内鬼。

两个GPS都带着感光器,拆除的时候一旦见光会立刻送出拆除报警。我和大牛拆的时候都没注意,现在安装GPS的人多半已经知道自己被发现了。

这下,我们和白举算是彻底撕破了脸。

此后,我和大牛出门不再开自己队上的公车,而是借其他单位的公车出门。

和上次不一样,有了白平的背书,白镇村民终于向我们打开了门。

白平的人站在边上,他们就把我们拉进屋里聊,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当年的照片、举报信,一句一句地讲,最后拽着我们的手问,这次真能办实吗?

原计划只要找到3个受害人,最后我们拿到了52份受害人口供,没两天,传唤证就办了下来,我们终于踏进了白举的办公室。

当年的小打手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投资集团的白总,豪华的办公室里,一张巨大的老板椅将将装下他的肥肚子。

但他一开口,又是小混混那套:“警察?我可不知道你们是真是假。”说着还一屁股坐回了老板椅上。

我从没见过嫌疑人敢在刑警面前这么嚣张,一打手势准备给他按倒上铐,突然一群人乌央乌央地闯了进来。

为首的男青年大喊着:“给他录上,给他录上,警察打人了!”一边掏出手机往我脸上怼。

场面一片混乱,我眼尖地看见本该在外面接应的大牛也带人硬挤了过来。

正要松一口气,谁知道大牛沉着脸跟我说,公司大门被锁了,我们就算铐上白举也带不走他!

谁也没想到,他们竟然敢把警察锁了。

我脑子乱哄哄的,试图大喊:“我们是警察,现在正在执法,无关人等不要阻碍办案,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……”

人群里传来嬉笑声:“你说你是警察就是啊,我还说我是中纪委的呢,要不你也跟我走一趟。”

我一点也笑不出来,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。

我这才意识到这个案子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。警察办案都这样,那个举报人,他又曾面临过什么?

大牛挨着我,死死地按着我的胳膊,不让我抬手摸胸口的枪套。他们动手打不死我们,我要真开枪,那才是把自己搭进去。

当务之急是先给上级打电话找增援,然后熬到增援来。

我和大牛默默地往办公室门口移动,猛地关上了防盗门,上了锁,然后合力把沙发拽过来抵在门后。

现在,这就是瓮中捉鳖了,就不知道我们是鳖还是白举是鳖。

不知道过去多久,外面终于响起了敲门声:“白镇派出所的,开下门。”

我担心会不会是白举小弟冒充的,想骗我开了门把白举劫走,因此打开门的时候,我恨不得拿把枪在手上。

幸好,来出警的人我见过,就是白镇派出所所长。

所长进门,我赶紧掏出了证件,解释来由。所长点头看看我的证件,说认识我,但接着又不阴不阳地说,现在市局下来传人都不通知辖区派出所了吗?

白举立马顺着话说:“就是,谁知道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。”

所长瞪了白举一眼,让他闭嘴。随后向我们解释,领导已经安排了,特巡警的人也马上就到,让我们先跟着回所里。

这可不是我们的计划,我们有传唤证,直接把人带走就行了,为什么要去白镇派出所?

所长说,现场比较混乱,刚才还有人打电话报警说警察打人了,一会可能督查也要来问问。

说着又用埋怨的语气,让我理解他的难处,基层所一不小心就吃投诉,考核还要倒扣分。

说话的功夫,特巡警的运兵车拉着警报就进了公司的院子,呼啦啦地又上来几十个特警。

所长像点卯一样胡乱指了屋里的几个混混,让特警把这些混混一同带到所里说明一下情况。

到了所里之后,白举被放进了留置室,而我们这些来办案的警察被关在外面,简直就像把白举保护了起来。

所长把我们领进了会议室,又开始给我们招待泡茶,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扯上了家常。

我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,单刀直入地问,白举我们什么时候能带走?

所长说,只要局里同意,马上就能带人走。

我又问,需要哪个局长同意,我去找。

所长继续慢吞吞地说,你们流程不合适呀,按照规定,传唤嫌疑人要在当地警方配合下完成,不能直接进行异地传唤……

这样的讨论毫无意义,我只有24小时,还要包括回去路上的3个小时。

我给李大队打了电话汇报,然后往会议室凳子上一坐,闭上了嘴。

所长还在跟我讨价还价,从试图“小事化了”,到许诺我可以在他们派出所询问。我只有一句话,今天我必须把人带走问。所长悻悻地摔门而去。

大牛也劝我,要是人带不走,实在不行在当地询问也可以。我摆出一张臭脸说,我就习惯主场作战。

还有句话我没说,办案区的摄像头他们全局联网,我怎么审白举,白镇派出所这群人都能看见,我可不信他们。

午饭的时候,李大队还没有消息,所长喊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,被我婉言拒绝了,招呼兄弟们从自己车后备箱拿方便面吃。

一直等到下午三点,手机上终于出现了李大队的号码。

我忐忑不安地接起电话,生怕听到让我失望的消息。

“你们准备一下带人回来,人放你们车上,他们县的特警负责押送你们回来。”

这招够狠,让他们本地特警负责押送,一旦出了什么问题,白镇派出所都脱不开关系。

带走白举的时候,我故意叮嘱兄弟把铐子上紧,白举的脸都变形了。看见所长猪肝色的脸,我不由得想笑出来。

回去的路上总算没出状况,平安抵达主战场时,天已经蒙蒙黑了。

我没有挽留送押的特警吃晚饭,因为现在我最缺的就是时间,明天上午十点要是审不开白举,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。

白举终于被摁在了审讯椅上,我一把扯掉他的头套,探照灯的白光一下打在他的脸上。

他慢慢睁开眼,打量着我,又看了看周边的环境,表情明显有些低落。

“刚才都那都是误会,我真不知道你们是警察,我错了,对不起各位警官。”白举边说边扭动着身子,想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坐姿。

我跟白举,其实就一个问题,他是想把这些事都顶了,还是能把邓飞虎撬出来?

但用一堆证据吓唬他之后,白举还是一口咬定他和邓飞虎没有任何关系。我知道威逼没用了,转而拿出了一沓东西。

那是一叠照片,是荒废后的白镇。

“这是你们的村的公墓林,坟都塌了。”

“你的父母也埋在这吧,瞅瞅你干的事,逢年过节的时候,你好意思给你父母烧纸吗,你还有地方给你父母烧纸吗?”

白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整个人开始轻微地发抖。

大牛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知道是时候让他接班了。

他说话很慢,声音低,开口第一句就像个大哥一样:“咱们都是农村的,你的难处我也知道。”

“是,你自己坐牢没什么,邓飞虎还罩着你,你想过自己孩子没有,你想让他们跟你一样从小就没爸爸吗?”

白举爆发出一声呜咽,整个人软了。

他也曾是白镇人,父亲去得早,家里只有他母亲一个人。自从被邓飞虎收买后,老母亲气得不肯见他,骂他不孝子。

白举带着一帮打手在村里招摇过市,老人就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骂。白举在城里买了房子,老人不肯搬,梗着脖子住在已经成了危房的老家。

没几年,老人把自己给气死了。

白举最后一次回到白镇,是给母亲下葬。没有表兄弟愿意帮忙抬棺,他叫来邓飞虎的手下完成了葬礼,决心再也不回白镇。

数不清有多少人恨他。可是本来在这个村子里,也有很多人爱他的。

白举终于低下头,瘫在了审讯椅上:“我就是白镇的罪人……”

他不仅认了自己的寻衅滋事罪,还招供了邓飞虎指示他殴打民众的事情。最关键的是,他告诉我们邓飞虎曾经让他帮忙送过一笔贿赂,金额、时间、方式说得一清二楚。

我们把所有材料记得尽可能细,封存上交。然后就是等待。

这像是一场接力赛,那个匿名的举报人传来了第一棒,白平和那些村民接住了第二棒,现在我们都在等最后一棒跑完。

有时候我会想,不知道案子办到这个地步,藏在暗处的那个举报人是否满意了?

白举被拘留的第二天,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,自称是案子的举报人,想和我见一面。

我很诧异,人才刚送进去,他就知道了,这个举报人的消息真灵通。

我约他在市区的咖啡店见面,他让我一个人去。虽然有些不合规矩,但或许这是我能见到举报人的唯一机会了,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。

走进咖啡店左右一扫,我迅速意识到,原来是他。

前天我们把白举押送回城时,是白镇本地的特警护送的,其中有个老同志让我多看了一眼。

他一头白发,有点驼背,跟特警的制服格格不入。

当时我特别奇怪,因为特警是个纯卖力气不讨好的活儿,一般都是年轻的新警做,怎么会有个老同志混在里面?

我甚至觉得,几十年了就混个特警,未免有点窝囊废吧。

现在,那个“窝囊废”就坐在我的对面,一头白发,带着平静的笑意。

“陈队,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张诚,特警大队民警。”

张诚38岁就当上县治安大队长了,相当于现在的刑警大队长,在县城朋友圈,也算得上人物了。

紧跟着第二年,他就遇到了邓飞虎的案子。

白镇人不断举报邓飞虎的矿业非法开采。非法采矿属于治安大队管辖,张诚责无旁贷去了矿上调查。

他没大张旗鼓,打着安全检查的名义转了两次,很快发现了问题。

这个矿场两年多以前采矿许可证就到期了,却还在继续开采。问负责人,负责人只说许可证正在办,马上就能拿到。

当时国家对采矿手续查得已经很严,几乎没有“马上就能拿到”一说。张诚很快想明白了,要是后面没人,怎么能非法开采两年多?

那时候的张诚觉得,当警察就是要啃没人啃的硬骨头,白镇是石膏矿大镇,也是非法开采大县,当时国家严打非法开采,张诚当治安队长一年多,没少办类似的案子。

他不但办,还非常尽心地办,找了省里同学的关系联系上勘测院,准备勘测非法开采量。

勘测队刚走,局领导就找到了张诚,告诉他白镇的矿是招商引资的项目,不要瞎搞,采矿许可证的手续省里正在办着,将来办理下来再补交罚款就行了。

张诚反驳领导,将来白镇下面的采空区可是要出大问题的,这可不敢含糊。

领导被张诚几句话噎得脸色铁青,也绝了再和张诚谈的念头。勘测报告书还没下来,张诚的调动文书就先下来,治安大队调到特巡警大队,属于看大街的边缘部门。

虽然还是大队长,但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。

紧接着,白镇派出所所长就来找张诚要案卷了,说是上面通知让所里办。

张诚心知肚明,镇上办不了这个案子,这是故意要让这个案子黄了。他主动去找了局长,说就算调岗他也要把卷带走,特巡警大队也不是不能办案子。

局长跟他拍桌子,要么交卷去当特警大队长,要么滚。张诚把门一摔就走了。

那段时间局长、督察、同事轮番来找张诚谈话,最后张诚干脆说卷丢了,就一本复印卷宗,爱要不要。

局长不好真拿这个由头开了张诚,但调整通知正式下来的时候,“大队长”没了,他成了一个普通特警。

张诚的遭遇,白镇的群众都看在眼里。那么大一个官说没就没了,有些老百姓也觉得心有戚戚。但还有些人知道张诚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他们的,就偷偷和他联系。

张诚凭借多年警察生涯积累的法律经验,时不时给他们出些主意,教他们怎么继续斗争。

这种“吃里扒外”的行为很快被局里发现了,开大会的时候用“内鬼”“汉奸”这样的词汇侮辱张诚。

看张诚无动于衷,他们干脆派张诚去抓白镇闹事的群众。

职责所在,张诚不能不去。他亲手把自己送出去的人带上车,关到椅子上,亲手记材料,甚至亲手给他们办拘留。

短短几年,张诚的头发白完了,身边的人也散光了。队里的新警察只知道他是因为丢卷被免了职的“内鬼”,白镇的群众骂他是投降的叛徒。

他什么都不否认,只是一遍一遍地劝那些村民,再等一等,先过日子,再等一等。

一等就是快五年,张诚的女儿高考了,考的分数很高。她特别兴奋地告诉父亲,自己报了军警提前批,应该能过线。

可就在政审的时候,一些领导说她父亲政治品质上有问题,政审过不了,不能上警校。

张诚的女儿回来大哭,问他是不是坏警察?

他什么都没法说。

白镇的这个案子,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,多少人被迫背井离乡,而张诚的七年也永远回不来了。这不是邓飞虎一个人的罪恶,也是所有帮凶的罪恶。

那天张诚和我聊了整整一下午,大概是七年里,他第一次有机会把这些事说出来。

他还送给了我一个大礼包,是当年他办的案卷的复印件。那是一份份手写的笔录和第一手的勘测数据,将来要是办邓飞虎的话,能起到大用处。

临走的时候,张诚和我握手,手掌宽而有力,最后又拍着我的肩膀,让我好好干。

一整个下午,我身上都在轻微的发抖。

出了咖啡厅我就往回赶,一路快车,进门就大声嚷嚷:“我今天见到真牛逼的警察了!”

大牛正在看白镇的卷宗,抬起头问我,咋牛了?

我打枪似地把张诚的事说了一通。全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听,听到激动的地方,整个屋里都是啧啧赞叹的声音。

我和大牛讨论过很多次,举报人到底是谁。有一瞬间我想过,这公文写法很像警察,但想想又自己否了,哪个警察会工作都不要,搅进这样的浑水里?

但张诚就是做了。我甚至不好意思问一句为什么,好像问了就侮辱了他坚守的正义。

我们说得正激动的时候,大牛的手机响了。我瞟了一眼,是内部短号,没记错的话是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。

大牛迟疑了一下,挂断了电话。

我有些纳闷,他怎么敢挂副局长的电话。大牛察觉到了,主动解释,他马上就去副局长办公室汇报案子,先不接了。说完起身就走。

没多久,我和大牛一块去找张诚取原始卷宗。我拽着大牛说,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个真正的警察,今晚咱们就在这儿住,三人好好喝一杯。

当时张诚刚升为白镇派出所的新所长,大牛提点我说,还是别住了,人家刚当所长,事情繁忙。

47岁的人了还干所长,这并不是一个好活,白镇派出所这个烂摊子,加上基层业务繁重,张诚比我一个月前见他更加憔悴了。但他把头发染黑了,努力显得精神点。

我开玩笑地喊他张叔,叫他不要这么拼,留点老底子将来看外孙。

张诚一本正经地说,能有机会再参与办理这个案件,是他这些年做梦都不敢想的事,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办好。

我跟张诚聊得很投机,反倒是擅长和领导打交道的大牛,没插上什么嘴,聊到一半就自己出去了。

等我回过神来,他已经过去了老半天。我下楼找他的时候,他在正在车边抽烟,地上已经是一地烟头。

我有些诧异,大牛平时没这么大烟瘾,今天是怎么了?他说刚才连抽了三支烟,居然醉烟了,感觉还不错。

我笑话了他一顿,但也很能理解。这么大的案子终于要破了,搁谁都想大醉一场。

邓飞虎的消息,终于等来了。

当天九点,邓飞虎被免去人大代表的身份,九点半我们就上车去拿人了。

不出意料,邓飞虎把指使白举打人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,还想跟白举狗咬狗。

但他不知道,我们还有张诚留下的卷宗,里面详细记录了当年矿场非法开采的证据,这个他怎么也逃不掉。

2018年,邓飞虎因为涉黑涉案被判处有期徒刑25年,白举也被判了17年。

时隔不久,白县公安局的宋局长也落马了,也就是传闻里那个在邓飞虎棋牌店打牌的局长、张诚的顶头上司。

我在查处白举的投资公司的时候,在公司账本上看见过他的名字,有很多非法交易。

纪委怎么审的我不知道,只是再见到宋局长时是在警示教育片里,往日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早已无心打理,成了花白的地中海。

他在电视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慨自己糊涂,上了邓飞虎的贼船,没想到邓飞虎被刑拘之后,居然托人给他捎了纸条,想要索回几百万的行贿款,一下把他给卖了。

大家听到这的时候发出了哄笑声,没想到电视里的剧情居然就发生在身边。

作为案件的参与人,我更有感触,朝大牛挤了挤眼说,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

大牛笑了一下,没接话,急匆匆地走了。

案子虽然有很多疑点,但是好像只到了宋局长这。

我们是市局派来的调查组,我们的公车车号是谁提供的,我们查证的材料是怎么漏风的,县公安局的宋局长不可能操办这样的事情。

这个谜底一直到几年后才解开。

2021年9月份,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刘局长也落马了,这把我们吓了一跳,毕竟他分管我们,算是和我们有上下级关系。

但这并没影响到我和大牛,那年我俩工作都做得不错,升了职,中秋假时约着两家人一起去爬山。

一路上孩子们嬉闹声不断,我爱人和他老婆在边上聊天,我俩也聊上了案子。

当时正在教育整顿,我还有些后怕地问他,现在到处翻旧账,不知道咱俩之前的案子有没有什么纰漏没留意到。

大牛只说了一句“该来的总会来”,就沉默了下去。

下山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,他忽然说,要合个影。

刑警做久了就连朋友圈都不发,除了单位有合影,我们很少照相。

那天照片倒是照得很好,我们俩并肩站着,身后就是红彤彤的晚霞和落日,可我总觉得大牛看起来不怎么高兴,有种英雄落幕,日薄西山的感觉。

回去之后没几天,我和搭档在党校培训的时候,教室里突然走进来十几个人。

我很快意识到,是纪委来带人了。他们环视教室的眼神就像我们看嫌疑犯一样。
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等着那个名字到来。

“刘峰,经……”

课堂里嗡的一下炸了锅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大牛身上。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,但下一秒,大牛真的苍白着脸站了起来。

大牛完了,不管因为什么原因,他完了。

大牛走后,大家都在推测他犯了什么事,有人说他贪钱了,有人说他送钱买官了。这两样我都不信。

他一辈子,就想当警察。

很久以前有一次,我们办案子办到大牛的老家。派出所的老民警看见大牛就乐了,说你小时候我还抓过你呢。大牛也笑,有些尴尬。

那天晚上他喝得特别醉,第一次跟我讲起,他为什么要做警察。

大牛家是农村的,穷得叮当响,每次上学都只带着一包干馍和父亲炒好的咸菜,就想好好上学能考出去。

但还没等到考大学,就出了一件事。邻居因为家里宅基地纠纷欺负他父亲,年轻气盛的大牛一脚踹断了别人的小腿。

派出所来带走大牛的时候,老父亲跪在地上给邻居磕头,一直喊着是自己踹的,只要能放过大牛,砸锅卖铁也得赔。

没人听他的,大牛被带回了派出所。

所里看大牛不过是个轻伤害罪,就把他扔在铁笼子里不再管他。当时铁笼子里除了大牛,还有一个惯偷,双手背铐在铁笼子上,闲得无聊就和大牛聊天。

大牛只是一个学生,哪经得过惯偷套话,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己全交代了。

惯偷笑嘻嘻地给他分析案情,说这个情况,他要么拿出十几万赔偿,要么就得进去蹲两年。

这样的两个结果,无论哪一个都是大牛难以接受的,大学梦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,大牛吓得在笼子里哭了起来。

看守他俩的协警看够了热闹,抬手就给了惯偷一巴掌,让他俩别再唧唧歪歪的。这下,大牛哭得更凶了。

浑浑噩噩地在派出所铁笼子里度过了一晚上,就在大牛万念俱灰的时候,一个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老警察把他接走了。

老警察告诉他,自己是他远房的叔,事情他出面给调解了,家里掏了点钱,也不是很多,总之这事情就算过去了。但是也先别回家了,表叔直接送他去学校。

去学校之前,表叔带大牛去了趟县城的肯德基,大牛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,看着上面的价格表情有些局促,想吃又不好意思花表叔钱。

表叔看出了大牛的小心思,直接给大牛点了套餐。这是大牛从小到大第一次吃汉堡,饿了一天的他,一顿吃了两个人的饭。

很多年后,大牛每次回老家总要去那家肯德基点个套餐,说不上为什么,他总觉得那家店的更好吃。

临走的时候表叔叮嘱大牛,做一个有用的人。

此后大牛有了目标,一门心思地就想考警校,当上警察,成为表叔那样的人。

可是我不明白,这样的大牛为什么当了警察后,却背叛了自己?

我卯着劲绕圈打听,终于在领导开会时听到一点风声。领导们当时用很奇怪的语气念他的名字,说他“一不收钱、二不要官,到处通风撒气,是想装好人吗?”

通风撒气!

原来,大牛就是白镇的案子里,通风报信的人。我最好的兄弟,就是我身边的内鬼。  

再见到大牛,已经是他三个月的留置结束后。监察委通知我们去接人,我主动请缨去了。

大门打开,大牛穿着号服走出来,身材魁梧的他走路都有些飘。我想扶他一把,他推开了我的手。

我想过很多次,要问他到底图什么?可是我没说出口。

我把在宿舍帮他收拾的衣服递给他,让他换上。

队上有些之前的兄弟,想不论如何最后吃顿饭送送他,他一一拒绝了。最后到我的时候,我一把把他拽住了,说:“你要拿我当兄弟,今晚上让我陪你喝杯。”

大牛眼圈发红,点了点头。

我俩又去了常去的小四川菜馆。那家店倒不是做菜多好吃,我们就是喜欢他这气氛,中间有个大炉子,可以在上边烫酒。

自从搭档进去之后,我也很少来这个菜馆了。老板看到我们还打招呼,说好久不见陈警官了。我说最近忙,替搭档解了围。

我俩进了包间,门一关,气氛沉默了下来。

我开口问他:“这些日子好些了吧?”

“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来了。”

向来是我冲动他宽慰我,换了个位置,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开玩笑说不在公安干也不一定是坏事,这儿天天加班熬夜,得少活不少年。

搭档没接话,闷头喝了两杯酒,然后哭出了声。

他说,他对不起大家。

警校刚毕业的时候,大牛就在刘局长的单位实习。

按说刘局长那么大的官,和大牛一点交集也没有,可是刘局长特别仗义,又照顾老乡,只要是来他单位实习的小老乡,都安排得妥妥当当,甚至逢年过节,会专门组织这些值班的小老乡聚餐。

大牛在他手底下待了六个月,很受他照顾。但六个月后,大牛就被调去了看守所。

看守所的日子可没有刘局长手下好过,大牛第一天去看守所报道的时候,一进监区就被在押犯围观了。

大牛说,那种眼神就像是狼群盯着羊一样。

老管教逼着大牛看回去,要不然这些在押犯都瞧不起你。大牛硬着头皮抬起了头,那一双双眼睛,有的轻蔑,有的戏谑,但更多的是麻木。

老管教说,管教是警察队伍里最危险的职业之一,要和在押犯朝夕相处,不仅要防范自己的人身安全,还要防范职业安全,如果在押犯越狱或者自杀,相应的管教也就算玩完了。

所有的管教都是一只脚跨进监狱的警察,要明哲保身,就得靠一些“特殊”手段。

简单的呢,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枣,故意让人欺负不听话的在押犯,自己再过去充好人。

复杂点的就用心机,里面多用上几个耳目,故意让耳目之间不和,这样他们就不会拧成一股绳对付管教,管教隔岸观火就好了。

但大牛哪个方法都不想用,他见不得别人受欺负,即使是在看守所里。

犯人们很快发现了这个弱点,他们甚至会戏弄这个心软的小管教,劳动号按例要给所有管教打扫屋子,只会绕过他的房间。

大牛跟他们讲道理,他们嬉皮笑脸地嘲笑管教怎么管不住人,“还不如我上呢”。

大牛的同事也看不起他,甚至背后叫他软蛋,阴阳怪气地夸他心地好,“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”。

大牛只能躲在监视器后面,整晚整晚地绷着神经,祈祷不要出事。

整整六年,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。要么放弃守则去用耳目,要么找关系离开看守所,要么他就得熬死。

他选择了找关系离开看守所。

那时的刘局长已经成了分管刑侦口的副局长,大牛上门找他一五一十地诉了一次苦,没几天,刘局长顺手把他调出来了。

对刘局长只是一件小事,可对大牛来说,如同重生。

他终于成了自己想象中的警察,可以查案、追凶,可以和兄弟们大大咧咧地喝酒。我们甚至曾经开玩笑地提到,你小子和市局副局长是老乡啊,年底得去送个礼吧。

一开始他还否认,后来就跟着我们说,可不是送了,年年都送。

我们都以为他开玩笑,没想过那就是真的。

查邓飞虎的时候,他上面最大的一层关系就是市局的刘局长。刘局长几次把大牛叫到办公室,过问案情,详细到查看他的工作日志。

这么不合规矩的事,大牛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,但是碍于刘局长把他拽出看守所的情面,他还是继续透露案情。

毕竟他不是张诚,没有那股子自毁前途的勇气。

到后来,刘局长甚至要求他去偷卷宗,就是那本张诚脱了警服也要保住的卷宗。

大牛假意答应了,可是他没做。刘局长又安排他给被捕的邓飞虎捎话,他仍然一句也没说。

大牛说,那是警察的底线,他得守住了。

得益于最后这点良知,也因为邓飞虎最终没有逃脱惩罚,大牛得以从轻处理,没有判刑,但调离了政法部门。

按照规定,我们要去整理他的东西,警察证、警服、警衔都要上缴。局里又专门做出了说明,销毁他这些年的工作笔记,除了个人衣物,他一张纸也不带走。

对一个警察而言,工作日志就是他一生的痕迹,但现在要送到保密局全部销毁。

大牛的手有些颤抖,我帮他在箱子上贴上封条的时候,他还是流泪了。我叹了一口气,帮他把箱子搬上车,最后由他亲自签字。

保密局的碎纸机无情地粉碎了大牛所有的工作痕迹,他的喜怒哀乐以后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了,时间久了,或许他自己也会忘记。

这件事之后,我就变了。以前,我是个不太喜欢讲道理的人,喜欢行动,但现在,我总是在开会的时候说,要记得自己是谁。

我见过各色各样的警察,像我的很多,像大牛的也不少,但只有一个张诚。

我第一次见他之后,回到队里,就一直在想,如果设身处地,我是他,我会怎么选择。我会赌上职业、家人、名声,等等一切,去做内心认定的事吗?

办公室一下午没什么事,我就坐着想了一下午,但也没有答案。

晚上回家失眠了,半夜迷迷糊糊,好像在做梦,我变成了张诚,面对每一步都是错的死局,我从梦里惊醒。

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和大牛说,我怕他笑话我不成熟。我完全没有想过,他当时就在面临这样的选择。

而他选了一条与张诚完全相反的路。

大牛,张诚,还有我,我们都有自己的理想,知道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诱惑、威逼、陷阱,太多了,有些事当时以为是对的,其实是错的,一不小心,就成为了自己讨厌的那个人。

大牛给我留了两样东西,一个电火锅,还有一个日记本。他走了以后,我才敢翻开日记本。

我发现,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,答案就在他的扉页上:

“当你凝望深渊时,深渊也在凝望你。”

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,是在去年夏天。那时,它是一个勇士屠龙的故事,陈文章披荆斩棘,最终杀死了恶龙,迎来光明的结尾。

但十月初的某一天,陈文章忽然语气沉重地跟我说:“好兄弟泄密进去了。”

这一天,我们才知道故事真正的结局。

不久,我们见了一面,他的语言中像有一个漩涡,讲着讲着,又会提到那个兄弟。

这让我察觉到,我也记录过很多类似的故事,故事的主角都不是天生恶人,他们也是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在一个路口走错,然后再也回不了头。

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一再发生?

我想,是因为理想虽然美好,但理想总是遥远的,而人性本就是短视的,当下总比未来更吸引人,在一次次短视的选择中,人注定会背离自己。

陈文章写下这个故事,是为大牛,为张诚,为自己,为他的袍泽兄弟,也为心中抱有火苗,还在坚守理想,踽踽独行的所有人。

周四,陈文章将带来下一个故事,他刚做警察第一年,最好的朋友全家被灭门,而他为此追凶十年。

(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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